加餐食 长相忆

【深呼晰】波罗的海传说


一则关于海妖、战争和等待的尘封往事  (大概是两人前世的事)

 

BGM:周深《大鱼》

 

 

半个多世纪以前,坊间一直盛传在遥远的波罗的海一带居住着海妖。 

 



波罗的海上有一座无人岛,石崖边常年栖息着一条人鱼,族群在一次越冬洄游中不慎将它遗落至此。上帝亲吻过它的嗓子,赋予它纯净空灵的歌喉,那是曼妙至极的天籁。神秘缥缈的歌声在方圆几公里的海域萦绕不散,浮游鱼虾纷纷寻声而来,沦为人鱼的腹中餐。


 

孤岛四周氤氲着经年不散的迷雾,隐蔽的地理位置隔绝了大洋彼岸的战乱与纷扰。


 

直到一天,浑身浴血的人类男子被海浪冲上岸。


 

人鱼对这个不期而至的新鲜品种好奇不已,把男人带回海洞。它们是深受上天眷顾的物种,唾液拥有使细胞再生的治愈能力,它细细地舔男人身上每一寸伤口,舔累了,转而吟唱,捕食。


 

男人耳边传来轻柔婉转的歌声,远在天际,又仿若附耳呢喃。他的意识彷如迷失在苍茫海面中的邮轮,被缈缈之音牵引靠岸,他从枪林弹雨中闯出来,从沉闷窒息的黑暗中爬出来,走向那束神秘力量的源头,他的光与救赎。


 

他猛地咳出一滩水,醒了,鼻腔充斥着浓重的海腥味。


 

人鱼正对着他在撕扯一条鳕鱼,仲夏白昼的阳光破开雾霭徘徊而下,浇在它的身上化为一层璀璨的薄纱,每一片鱼鳞折射出绮丽的光芒,男人被刺痛,连忙半阖上眼,恍惚间以为是天堂的神祇。


 

人鱼治好男人的伤,成为他荒岛孤旅中唯一的陪伴。


 

男人告诉人鱼他是一名海军少校,来自大洋的另一端, 故乡正饱受战乱摧残,他的舰队被敌军的鱼雷击沉,他与总部失联,唯一携带的联络器被泡成一坨发臭的烂铁。


 

人鱼慰之以歌。



他们开始一起生活,小岛雨量充沛,物产丰富,少校凭借卓越的野外生存技能,每天和人鱼尝遍海岛的浆果野味。人鱼第一次尝到莓子,吃得不亦乐乎,它嗜甜如命,张开一口小奶牙咯吱咯吱地啃食果肉,姿态活像只贪吃的竹鼠,一度吃上瘾了,连鱼也不屑抓,很快吃坏了肚子,少校又好笑又无奈,索性定量采果帮它平衡膳食。人鱼又极其聪慧,不时还从海里筛检出些材料,供少校修理联络器。无事可做时便一起唱歌,他们的音域极致的契合,仿佛为彼此而生。


  

少校爱上不谙世事的人鱼,终于在某个夜晚,人鱼为他舔舐伤口时情难自禁地低头吻了它,人鱼一开始怯怯地回应,黝黑纤长睫毛打着颤,突然抬眼直勾勾扑捉到他的瞳孔,黑瞳似夜,眼底是温柔的月下流光,一腔深情覆水难收。


 

他们在海里嬉闹,接吻,缠绵,在石崖边翻云覆雨,欢愉过后依偎着彼此看夜空的繁星,世界在那一刻安静得仅剩逐渐平复的呼吸。那是出身动乱年代的少校未曾奢想过的快乐时光。他何其有幸,在这汪洋大海的一方偏隅竟窥见到天使。


 

三个月后,军队发现少校的坐标派来救援。


  

临别之际他向人鱼许诺,他还会回来看它。人鱼埋在少校掌心里委屈巴巴地掉眼泪,滴落在手中竟是一粒粒泛着幽光的珍珠。

 

 

 

战事难测,人鱼一等便是十年。


 

它再没吃到浆果,像一个戒糖的小孩,整日郁郁寡欢。



 而折磨是精神上的思念。


 

人鱼挨不住了,它启程沿着最初大船离开的方向游了半个月,中途迷了几次路再原路折返,千里迢迢,总算来到波罗的海的沿岸。连绵的海岸线上灯火通明,那是少校无数次向他提到的故乡。


 

当晚它在海岸边徘徊游弋,浅唱低吟,期盼爱人的回音。但这片陌生海域危机四伏,初出温室的人鱼气味鲜美得诡异,每一丝气息都是极致的诱惑,附近的顶级捕猎者蜂拥而至,他被四五条鲨鱼追赶,围攻,撕扯,不断外涌的鲜血令这群魔鬼失智发狂。


 

千钧一发之际,一艘巨大的运输舰朝他驶来。


 

闻到久违的气息,人鱼拼命游向舰艇挥手呼救,少校命人朝浑浊水面集中火力驱散鲨鱼,亲手放锚将人鱼打捞上船。


  

“当时在甲板的士兵都看到了,但没人敢接近它。”老人浑浊的双眸闪过莹亮的光。


 

“那个生物,十七八岁男孩的模样,没有腿,下半身全部是长满银色鱼鳞的尾巴,身上好些血窟窿,简直像从刚地狱逃来的恶煞。”

 


他们的长官封住一众士兵的口舌,将人鱼养在自己船舱的浴缸里,昔日的少校已晋升至上校,棱角分明的脸布满岁月淬炼后的成熟坚毅,而他深爱的小鱼还是初见时的少年模样。


 

上校悉心照料人鱼的起居,每日亲自为它换上最新鲜的海水维持生命,处在战时的海军粮草不多,上校从自己日常伙食中省下一半分给人鱼,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。人鱼常常在夜里醒来,全身伤口像蚂蚁啃噬一般痛痒难耐,上校脱下军装浸入浴缸,赤身环抱着人鱼,低缓哼着旋律哄它入睡。他将这些年的所见所闻讲给人鱼,印尼布罗莫火山在雷电雨雾中的绚丽景象,工业博物馆里陈列的那些魔法与科学共存的蒸汽朋克时代遗物,在维斯瓦河畔刚建成不久的美人鱼铜像,家乡的浆果馅黑饺子,蜂蜜酒……


 

避而不谈的,是几乎组成了他全部生活的战火硝烟。


 

胜利的荣光背后,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。


 

最要命那次,鱼雷几乎摧毁了他们整座母舰,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抛到舰艇的右舷,他在舰体爆炸的前一瞬纵身跃入大海,漂在海面上亲眼看着海水像裹尸布一样将渐渐母舰覆盖吞没,负伤的士兵们在海中挣扎,跟随舰艇的两艘驱逐舰一旦停下实施救援便会沦为敌军的活靶。最漫长冰冷的夜晚,船员在绝望中一个接一个死去,他不敢一刻停歇,在水中孤独游行了将近三个小时,漆黑浓稠的黑暗一寸寸吞噬他的意志,家国荣辱党国信仰统统抛诸脑后。精疲力尽之际,生命中唯一的光亮只有他的小鱼,他要活着见到它,哪怕只有一眼。


  

它永远是他的软肋和铠甲,希望与救赎。

 


人鱼靠着他的肩窝安稳睡去,他凝望着沉睡的面容,低头虔诚而专注地吻每一寸轮廓。


 

他们在船上度过短暂而美好的时光,军需顺利运达盟国后,上校回国复命,此时欧亚大陆局势剑拔弩张暗潮涌动,不少重工业区域已部署“烟幕”以进行积极防御,港口码头戒备森严,浓郁的战时气息将整片国土笼罩在阴沉的灰暗中。


 

 临别终要到来,这一次他没有给人鱼承诺,只是缱绻地亲吻它的额头,叫它回到海洋深处的孤岛,逃得越快越好。


 

他预感到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与博弈,这一别或许永生不复相见。


 

人鱼感到有水滴落在眼睫,又流进嘴缝,咸咸涩涩。它捧起上校的脸庞,一遍遍地亲吻。

 


 

上校的舰艇最终离它而去,再一次消失在苍茫烟波中。


 

人鱼回到海洋,乖乖地守着那座孤岛,十年之后又是十年。

 

 

 

直到有一天,人类的船舶靠近它的海域,它惊喜地又一次闻到爱人的气味,从海面高高跃起,抖着鱼尾一路欢歌游过去围着船底打转,焦急地寻找着甲板上那道身影,就像过去那样。


 

但熟悉的气息最终散成一捧骨灰,一缕一缕撒入苍茫大海,被海浪冲散。

 

 

 

....

 

一九四三年,盟国在一场海战中惨胜,上将重伤不治殉国,被追授胜利勋章,他无妻无子,全部财产缴入国库,只留下几颗光泽奇异的珍珠静静躺在他生前的书桌上。


 

葬前,追随他出生入死四十余年的副官交出一封遗书,写于二十年前,上面只有寥寥数行:

 

 

——我一生有唯二挚爱,一是家国,二是远方的小鱼。

 

我别无他求,如果有一天我的生命为国消逝,请带着我的骨灰去往坐标中的岛屿,将我撒入大海,让灵魂陪伴我的爱人度过它漫长的余生,那是我生命的归宿。

 

 


“几乎没有人看懂,当时见过那条鱼的兄弟都死得差不多了。”

 


“长官常年忙得日夜颠倒,很多人认为他患上臆想症,早就病入膏肓了。”


 

“……那怎么可能是梦。”


 

“二十年前我经过他船舱时不小心瞥见,他在伺候那条人鱼进食,那种样子……”


 

乌暮坠地,百岁老人望着窗外橙红暖黄的夕阳余辉,依稀忆着往昔时光的片刻残影,缓缓道。


 

“就像是对待这辈子最珍视的东西。”

  

 

人鱼的寿命有两百年,和爱人在一起的所有日子加总也不过匆匆四个月的光阴,在他漫长的生命中彷如沧海一瞬,但那个人给与它的,炙热深沉的爱几乎耗尽了它一生的意志。

 


 

人鱼终于累了。

 


 

上校海葬的那天,突如其来的闪电撕裂苍穹,一场暴风雨呼啸而来,威烈的狂风卷着咸腥与铁锈味在海面劈开无数旋涡,摧枯拉朽的力量将附近船只拖入海底深渊,仿若天神祭血。渗入骨髓的恐惧永久地烙在每一位幸存水手的记忆里,回荡在海面上的鬼魅之音缥缈绝望,凄厉悱恻,似是要掀翻整个海底,是海妖在吟唱。


 

 

后来,人鱼与人类世界断了最后一丝联系,波罗的海面上再也没传来过海妖的歌声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-

 


 

二零一五年,周深翻开学校藏书馆的一本《二战奇谈》,无意中读到一位海军老兵对海妖的只言片语。


 

次年,王晰和朋友去看电影《大鱼海棠》在北京的首映,正片终,轻柔缥缈的歌声悠悠灌入耳膜,唤起遥远的故梦一晃而逝,刹那间竟不知为何,他就像中了邪一样,热泪盈眶。

 


 

两年后,湖南卫视《声入人心》开播。

 

 

 

 

.

.

 

海浪无声将夜幕深深淹没,漫过天空尽头的角落

大鱼在梦境的缝隙里游过,凝望你沉睡的轮廓

看海天一色听风起雨落,执子手吹散苍茫茫烟波

大鱼的翅膀已经太辽阔,我松开时间的绳索  

看你飞远去看你离我而去,原来你生来就属于天际  

每一滴泪水都向你流淌去,倒流回最初的相遇

 


倒流回最初的相遇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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